導(dǎo)讀火鍋咕嘟咕嘟地煮著。男人靈活地用筷子翻著鮮紅的牛肉。他把變白的肉片翻到上面。鍋里有斜切的蔥段兒，蔥白一點點變黃，沉進(jìn)褐色的湯汁中。使用筷子靈活的男人大約三十....

火鍋咕嘟咕嘟地煮著。

男人靈活地用筷子翻著鮮紅的牛肉。他把變白的肉片翻到上面。鍋里有斜切的蔥段兒，蔥白一點點變黃，沉進(jìn)褐色的湯汁中。

使用筷子靈活的男人大約三十歲。他穿著十分正式的印有商號的短外衣，旁邊放著一個文件包。他喝口酒翻翻肉，翻翻肉喝口酒。

有一個女人給他倒酒。女人和男人大約同齡。她穿著豎條紋的、帶著黑緞子半領(lǐng)的棉衣，還套著一件外出用的圍裙。女人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男人的臉龐。那是一雙充滿無盡渴望的眼睛。眼睛的渴望讓她忘記了口渴。女人沒有喝酒。

男人靈活地用筷子把一塊翻了兩三遍的肉放進(jìn)了口中。他用潔白結(jié)實的牙齒津津有味地嚼著。

那雙充滿無盡渴望的眼睛盯向他的下頜。

不過注視他下頜的卻不止這兩只眼睛。另外還有兩只眼睛同樣在看著。這兩只眼睛的主人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她梳著勉強編好的煙草盆髻，上面插著一只小花簪。小女孩把白色的手巾疊好放在膝蓋上，掰開方便筷，拿在了手里。

當(dāng)男人吃了三四片肉的時候，小姑娘把拿著筷子的手伸了出去，她想要夾一片肉。她并非不顧慮男人，不過卻也不怕他。

“等會兒。那個還沒熟。”

小女孩乖乖地把拿著筷子的手收回來，坐在那里等著。

充滿無盡渴望的眼睛并沒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小女孩的筷子正徒勞地伸出去又收回來。

過了一會兒，男人用筷子夾了一片肉放進(jìn)嘴里。那正是小女孩剛才要夾的那一片。小女孩的眼睛又看向了男人的臉龐。那目光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只有驚訝。

女人那雙充滿無盡渴望的眼睛并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注視那四根筷子之間的爭斗。她先是把自己的方便筷掰開，從洗杯器中給男人夾出了一只口杯，然后便把筷子放回盤子邊。于她而言，她尚無心思顧及自己去吃些什么。

雖然小女孩一直用十分驚訝的眼神注視著男人的臉龐，卻并未得到男人允許她吃肉的許可。每當(dāng)她覺得可以伸出筷子夾肉吃了，男人都會告訴她說“還沒熟”。她驚訝的眼眸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但是，她卻像剛出殼的小雞會去啄食谷物、剛出生的嬰兒會去吸吮任何東西那樣有著生活的本能。這雙驚訝的眼睛的主人開始行動了。她不再把筷子從鍋里移開。

趁著男人用靈巧的筷子把一片肉放進(jìn)嘴里的間隙，小女孩突然用筷子夾起手邊的一片肉放進(jìn)口中。現(xiàn)在，每片肉都已經(jīng)煮好了，而且已經(jīng)煮得有些過火了。

男人用雙眼皮的眼睛銳利地看了一眼這位故去友人的獨生女。他沒有呵斥她。不過，男人的筷子動得更敏捷了。鍋里又下了生肉片，翻肉片，吃肉片。

小女孩默默地動著筷子。那雙驚訝的眼睛，已經(jīng)變成為了某種目的而活動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牛肉火鍋。她即使得不到大片肉，小片肉還是能得到的。即使得不到煮好的肉片，半生不熟的肉片還是能得到的。即使得不到肉片，蔥還是能得到的。

淺草公園里有一處能看到各種各樣動物的地方。在有名的狒狒附近，關(guān)著一對猿猴母子，它們的面前放著切成片的地瓜。參觀的人把穿著地瓜片的竿子伸進(jìn)籠子，猿猴母子便開始了可悲的爭奪。看到地瓜片，原本銜著媽媽乳房的小猿立刻松了口，伸手去搶那鮮能吃到的地瓜片。母猿也想抓到地瓜片。即便小猿鉆過媽媽的腋下，鉆過媽媽的大腿根，爬上媽媽的后背，甚至爬上媽媽的頭頂去搶地瓜片，地瓜片最終大抵還會落到母猿的手中。不過，倒也有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一的地瓜片進(jìn)了小猿的嘴。

雖然母猿會去搶地瓜片，但倘若地瓜片塞進(jìn)了小猿的嘴巴，它卻也不會欺負(fù)小猿。本能令人意想不到地并不丑惡。

那個筷子靈活的本能的人不是小女孩的父親。雖然不是父親，每當(dāng)小女孩偶爾成功地夾到肉片時，他也不會呵斥她。

人比猿猴更進(jìn)化了一步。

這四根筷子，兩根被男人的手靈活地使用著，兩根被小女孩的手努力靈活地使用著，還有兩根一直都沒有動。

那雙充滿無盡渴望的眼睛，依舊注視著男人的臉龐，注視著男人端莊的臉龐。

一個本能犧牲了其他的本能。這種事情在野獸中間也有吧。不過，與野獸相比，在人類中，這種情況更多。

人比猿猴更進(jìn)化了一步。

本文來源于《日本短篇小說》精華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