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首頁>職場>真實的故事少女失蹤(女記者調查山村)
發布時間:2024-01-24閱讀(10)

大家好,我是陳拙。
調查記者湯布萊曾接到熱線,說有個偏遠小山村里,出生了一對女嬰,母親見到后直接被嚇暈了。
村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胎,誰都想象不出,她們長大后會是什么樣子。
湯布萊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兩個孩子很可能活不下來。
她緊急駕車趕往小山村,想救下那對女嬰。
在那里,她看到了女嬰的未來。

有人說,做記者太感性了不好,容易偏離正軌。
這話也許是對的。
有一次,我孤身前往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想救一對剛出生就被宣判了死刑的女嬰。
但到了當地,才發現事情遠比我想象的復雜。
而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因為這對女嬰,最終“救出”了24個女孩。
那是2006年的5月31日,我接到一通新聞熱線,有個偏遠山村出事了:
有個產婦在家拼死生下雙胞胎,剛看了一眼就嚇得暈死過去——兩個女嬰身體連起來了。
此事在當地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第二天我獨自駕車前往,我不僅想搶一個獨家新聞,更重要的是,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爆料人說,當地村民都感嘆這是怪胎,恐怕會給村子帶來不祥之兆,要盡早想辦法“處理。”
我能想象到的處理方式就是殺死女嬰。

距離目的地有300多公里,我中途沒有停歇,從早上開車到下午4點多,結果發現當地的鄉政府工作人員都去開會了。
我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在街上問到一個微型車司機,他愿意送我去目的地——梁家村,條件是給他60塊錢。司機說進山的路太難走了,我的車根本不可能進去。
為了能早點看到連體女嬰的情況,我當即答應了。
不過我想到一個女人獨自跟著個陌生男子進山,為了安全起見,決定留張字條給鄉政府的留守人員,上面寫明我的身份,采訪目的和司機車牌號。
微型車很快駛入一條狹窄的土路,連日雨水,道路泥濘不堪,一路打滑。

進山的路(來自央視紀錄片《同心劫》)
司機先看出了我很緊張,不斷找話跟我閑聊。
我了解到女嬰所在的那個村莊很窮,氣候惡劣,沒有土地,也沒有資源,百姓祖祖輩輩靠天吃飯,一年有幾個月要靠救濟糧度過。
聊到一半,突然車底傳來“嘎啦嘎啦”的聲音,司機說:“糟糕,發動機掉了。”
然后他掏出幾根鐵絲把發動機固定住又上路了。
越往山上走越險峻,旁邊就是懸崖峭壁,我終于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拽緊了車門把手。
夜幕降臨我才趕到了村莊里的一所小學,一看黑板報,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不僅有老師學生,梁家村的村長和村委會的人都在。
大家熱情邀請我先吃飯,我心里記掛著那對連體女嬰,跟村長說想先去看看,再回來吃飯。
沒想到村長說產婦家離這里還有十多里地,剛下過雨,路很不安全,我想去也去不了。
要在城里,十里地跑個步就能到,但剛才那一路讓我還心有余悸,只能作罷。
昏暗的燈光下,沒有桌子,大家圍著火爐就坐,村長給我舀了滿滿一碗菜,屋里只有我一個女的。一天沒吃飯,我還真餓了。
這一晚,我留宿在村委會的值班室,雖然已經入夏,但山里的夜晚很涼,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感覺今天發生的事像是做夢一樣。
第二天,我在全身奇癢無比的狀態中醒了過來,我被跳蚤給襲擊了。雨停后,村長安排了全村摩托車技術最好的小伙送我。
山路一直在深不見底的山崖邊盤旋,摩托車在稀泥的路面,一路漂移而下。
半個小時后,我終于見到了她們。

在一座低矮的屋子,我推開一扇老舊的木門,空空蕩蕩的屋里,家徒四壁。
除了靠墻有一張床,和一個矮小的案桌,再也沒有其余的家具。屋子正中的火爐邊,產婦徐麗芬正拿著奶瓶,給孩子喂奶。

抱著孩子的徐麗芬
看見我,裹著頭巾的徐麗芬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目光暗淡無光,透著一種無奈的悲苦。
其實,徐麗芬是個年輕漂亮的母親,皮膚光潔,大眼睛,高鼻梁。
她懷中的嬰兒用一個繡花包被裹住,兩個小腦袋在同一個包被里,這樣的情景我還是頭一次看見。
我輕輕走近,其中一個閉著眼睛仿佛睡得很熟,另一個正在用力吸著奶瓶里的奶,一只小手從包被里伸了出來,不停地抓握著。
徐麗芬把小手塞回包被里,不一會兒,小手又伸了出來。
因為我的到來,屋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熟睡的小家伙也醒了,她睜開惺忪睡眼,另一個也吐掉了奶嘴,開始大哭。
一個哭,另一個也哭……
徐麗芬拍著哄,但好像作用不大,她把孩子放到腿上,解開了小包被想看看是不是尿了。
當這對小家伙完全裸露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發現她們從胸部到腹部完全粘連在一起,而且只有一個肚臍眼。
由于面對面連體,她倆的雙手不時做出擁抱狀,四只小腳從包被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也開心地亂蹬。
“怪胎”一點也不怪,甚至還有些可愛。
我猜她們只是胸腹的皮膚連在了一起,做個手術分開,就是兩個漂亮的雙胞胎姐妹。
梁家村雖然通了電,但全村當時還沒電視機,他們都不知道記者是干什么的,也對我的到來更加好奇。
徐麗芬一家也只以為我是來看熱鬧,我告訴他們,我來是要把連體嬰兒的事報道出去,如果有醫生看到后,說不定能夠幫助她們做分離手術。
徐麗芬的眼神亮了一下,又暗淡了回去。
大家還是不知道記者能干什么,他們找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老人一本正經給大家介紹,說記者很厲害,他們寫的報道,省長都看得到。
我后來才了解到,這老人是一個老紅軍,孩童時期就跟著紅軍長征,途徑宣威時在一次戰斗中負傷,流落到了梁家村,傷好了紅軍早已遠去,他也就留了下來。
前幾年聽說政府對老紅軍有補助,他找了很久終于落實了政策,一個月有70元補助。
老紅軍無兒無女,這些錢大都拿來救濟村民了,他不僅是村里最富有的,也是最有威望的。
聽老紅軍一說,大家這才半信半疑,七嘴八舌給我介紹起來。

徐麗芬今年21歲,結婚三年才有了身孕,當地的接生婆發現她的身體特征比較突出,建議她到縣城醫院去檢查。
可因為家里窮,出門的路又不方便,徐麗芬始終沒有到過醫院,直到羊水破了,才把接生婆叫到家中,準備接生。
當嬰兒的頭部出來后,就沒了動靜,身體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卡住了。
憑著多年接生的經驗,接生婆隔著肚皮小心地探查,結果摸到還有另外一個頭。
她是一陣驚喜,連說是雙胞。若再拖延下去,不僅在子宮里的嬰兒會窒息而死,連產婦的生命也難保。
接生婆果斷將手探進產婦子宮,把一孩子的頭撥向另一孩子的頭邊,然后用力將兩個孩子拉了下來。
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門關走一回的人,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根本無法想象產婦那是何等疼痛。
接生婆仔細一看,自己拽出來的竟然是一對從未見過的連體嬰兒。
沒有呼吸,更不會哭。接生婆倒也沉穩,知道是因分娩時間過長,缺氧了,趕緊用紗布蓋著嬰兒的嘴,做起了人工呼吸。
命大,十多分鐘后,兩個嬰兒“哇”一聲啼哭開來。
當兩個孩子抱到徐麗芬跟前時,年輕的母親當場給嚇暈了過去。
很快,徐麗芬生了怪胎的事情在全村就傳開了,人們紛紛來到徐家,人進人出亂成一團了。
產婦不省人事,連體嬰兒哭得聲嘶力竭。徐麗芬的丈夫梁中恩早已手足無措,蹲在墻角哭了起來。
到下午15時,徐麗芬已兩次昏迷,每次醒后就病情加重,全身僵硬,不時抽搐,發瘋般地咬自己的舌頭,滿嘴都是血。
就在危急關頭, 也不知是誰說了聲:“我們湊錢吧,不趕緊送醫院搶救怕是人要沒了。”
村民們聞言紛紛響應,5元、10元的、1角,甚至還有硬幣,一下午,收到滿滿一大簸箕,共4800多元。
梁家村是有名的貧困村,全村有80多戶人家,共400多人,戶年均收入600元左右,這些錢,是鄉親們省吃儉用很久才能攢下的。
大家說捐就捐,沒有登記名字,更沒有說要還。
村民們又趕緊聯系車輛,唯一的手機沒有信號,只能派腿腳好的到山頂去打電話,外面的司機一聽,都說路太危險不敢去。
直到晚上8時,才聯系上一個中巴車司機,是個退伍軍人曾經是部隊汽車連的骨干,他果斷停下手中生意,趕往梁家村送產婦上醫院。
可此時,又一個難題擺在了大家面前,從村委會到徐麗芬家的羊腸小路,許多狹窄的地段中巴車根本無法通過。
村民又自發拿上工具,去修路了。當時天已經黑了,大家舉著火把和手電筒,挖的挖、抬的抬、鋪的鋪、墊的墊。

村民在修路(來自央視紀錄片《同心劫》)
從山下往上看去,一路都閃著手電的光。沒想到這些村民如此窮困,卻又如此的善良團結。
第二天凌晨,徐麗芬被送進了縣城醫院,經過醫生全力搶救,三天三夜才恢復了神志,剛開始她有些失憶,忘記了自己生孩子的事。
后來想起時,一下著急起來:兩個女兒怎么樣了?她們可是自己拿命換來的呀。

雖仍處于危險期,徐麗芬固執要求立即回家。
母親的預感是準的,她昏迷的這些天,家里已亂得如同炸了鍋。
村里的老人說,這樣的娃娃從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恐怕是不祥之物,會給村子帶來厄運,不能留。
留守的婆婆很矛盾,兩個孩子還活著,總不能弄死她們呀。
再說兒媳婦也不知生死,要是回來問她要孩子怎么辦,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的呀。
不能處死,眼睜睜看著她們死也做不到。家里啥也沒有,她每天只有兌點白糖水給她們喝喝,是生是死只能看她們的造化。
命不該絕,兩個孩子就這樣活了下來。
徐麗芬在醫院時,醫生已經告訴過她,連體嬰兒不是怪胎,還有成功分離后健康長大的。
可當醫生告訴他,分離手術可能要二三十萬,徐麗芬沉默了。
這個天文數字,一家人不做夢都不敢想,梁家村里的所有人,都不敢想……
了解完情況后,我馬不停蹄趕回縣城,找網吧開始寫稿,早一點把新聞發出去,就能早點幫助到連體女嬰。
我寫完稿子連夜開車回了昆明。
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昆明市人民醫院的熱線電話,說院長李立看到了新聞,說想了解一下詳細情況。
我很激動,預感到連體嬰兒分離的事有希望了。
李立是肝膽科專家,十年前從美國獲醫學博士學位回國,是我國在該領域的國寶級人物。
翌日一早,我陪同醫療隊重返梁家村。這一次,梁家村萬人空巷等候在村口,迎接專家組。
一個裹著小腳,滿頭銀發的老奶奶也站在人群等候,我好奇一問,才得知她今年已經97歲,是村里最年長的老人。
老奶奶說自己活了近百歲,第一次見到省里的大領導,要感謝毛主席他老人家呀。
時間緊迫,專家組只在徐麗芬家呆了幾十分鐘,李院長決定帶連體姐妹回昆明,做詳細檢查。
離開阿都鄉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又下起了小雨,幾百村民跟著汽車和醫生道別。
第二天凌晨,車隊回到昆明,所有人都非常的疲憊。但一進醫院,李院長便直奔醫院ICU病房去看望危重病人。
路途遙遠,小家伙們可能一路顛簸得難受,顯得很煩躁,哭鬧不停,兒科主任親自給小家伙洗了澡,這是孩子出生后第一次洗澡。
安排完這一切,已經是凌晨4點半了,我匆匆趕回家簡單洗漱一下,吃了口早餐就趕緊返回醫院。
我很想早點知道,這兩個小家伙究竟能不能分開。

連體姐妹經過醫院全套的檢查,結果喜憂參半。
和我想得不一樣,她們不是皮膚相連接,而是兩顆心臟前壁相聯,共用肝臟,畸形發生率為10萬分之一。
李院長咨詢國內外專家后,認為分離還是有希望的。
只是手術不能馬上實施,兩個孩子營養不良,一點皮下脂肪都沒有,需要先增強體質。
連體嬰兒的報道引來了愛心讀者的廣泛關注,捐款捐物的蜂擁而至,醫院工會就牽頭發起捐款。
不僅分離手術費用進行院內募捐,就連徐麗芬夫婦的食宿也完全免費。
經過三個多月的精心護理和治理,兩姐妹各項體征已趨于正常,分離手術的最佳時機到了。
9月14日,云南首例連體嬰兒分離手術正式實施。作為唯一進入手術室的記者,我和醫生一樣,進行了嚴格的消毒換裝。
此時,麻醉已經起了作用,連體姐妹靜靜躺在手術臺上,但她們的小手始終相互環抱著。
醫生試著把各自的小手擺放在身體兩側,四只小手又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看來她們已經習慣了這樣親密的姿勢。
手術室里越來越安靜,所有的醫生都在有條不紊忙著自己的工作,下午1點左右,李立院長主刀開腹,進行腹部分離。
如果不是跟蹤報道連體嬰兒,我不會了解這個手術有這么復雜,這像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更像是在打一場艱難的硬仗。
四個小時的緊張操作,連體嬰兒共用的肝臟被成功分離,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手術室里的氣氛相對輕松了很多。
接下來李院長要打開了她們的胸腔,倆人共用的心包被順利分離開來后,心臟呈了出來。

分離手術(來自央視紀錄片《同心劫》)
意外出現了,和檢查的結果不一樣,兩個心臟竟然相融生長。這就意味著,兩姐妹心室相通,她們共用一個心室。
經過緊急臺上會診,該心臟屬于罕見的畸形心臟,目前,全球醫學界尚無有效分離技術。
晚上9點,手術被迫終止了。
手術室門口,徐麗芬正眼巴巴等著我,我雖然很難開口,還是故作鎮定說,娃娃好好的,沒事。不過……她們暫時分不開。
心臟分不開,人就分不開。
徐麗芬眼淚順著臉龐洶涌而下,她嘴里說著謝謝,但直到醫生們全部離開,依然呆呆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
“如果我懷孕時能像城里人一樣,有條件做個檢查就好了……”徐麗芬后來反復和我說著這句話。
我找不到安慰她的言語,我進梁家村一次都何其之難,她怎么可能有條件去做產檢!

一個月后,我再次重返梁家村,送連體嬰兒回家。
她們術后恢復得很好,可以回家修養,等待找到人工心臟后,進行下一次手術。
目前,真正能夠解決的辦法是心臟移植,要有兩個心臟才能夠救活她們。但那么小的嬰兒做心臟移植,全球也沒有先例。
離開時,我一再交代徐麗芬夫婦,一定要照顧好孩子,等著我下次去接她們。
醫院為她們捐贈了大量奶粉和嬰兒用品,足足拉了一大車。
但沒多久,我就接到了徐麗芬的電話,說孩子感冒發燒了,她們剛送到宣威市人民醫院,怕是不行了。
我一聽急了,放下手中的工作就往宣威趕。
等我趕到醫院時,連體姐妹已經搶救無效宣告死亡,看著哭得不成人樣的徐麗芬,我當時真得特別難過。
因為李院長剛剛聯系到德國一家機構,對方愿意無償捐助兩顆人造心臟,價值高達300萬元,只等孩子身體恢復就可以簽署手術協議。
因為通訊不便,這個喜訊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徐麗芬。
我不明白,兩個孩子那么大手術都經歷了,怎么能一場小小的感冒就要了她們的命。
連體嬰兒出現感冒癥狀是在頭一天晚上,鄉衛生院院長得知情況后,去對孩子進行了醫治,當晚狀況有明顯好轉。
次日凌晨5點,整夜未眠的徐麗芬發現孩子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意識到病情有反復,于是和丈夫背上孩子出發前往宣威市。
沒有交通工具,夫婦背著孩子一路徒步,從天黑走到天亮,一直走到鄉政府才搭上班車。
緊趕慢趕,直到傍晚才趕到了宣威市人民醫院,孩子在她背上就沒有呼吸。
我聽完更是生氣,真的太大意了,時間就是生命,為什么不請人幫忙送一下,只要開口鄉政府一定會幫忙的。
因為持續跟蹤報道,連體女嬰全國都在關注,阿都鄉也因此上了央視。
徐麗芬委屈巴巴說,之前村里和鄉政府已經幫得夠多,不好意思再麻煩大家了。
冷靜下來我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
自從生下連體女嬰,大家的關愛對于徐麗芬是莫大的心理負擔,因為以她的能力,這輩子也還不了這份恩情。
她只是單純不想再欠別人的,這有什么錯?
如果不改變這里的貧窮,還會有無數個嬰兒,會因為一場小小的感冒,而夭折在母親的背上。
我再也沒有勇氣去和連體女嬰告別,含淚離開了醫院。

最后一次和連體嬰兒見面,還是央視《講述》欄目去拍紀錄片時。

我在接受《講述》欄目采訪
記得攝制組錄制完成,我們告別時,兩個孩子忽然大聲啼哭了,我趕緊去抱過來哄。
只見大顆的眼淚從兩姐妹眼角不斷滑下來,我擔心進到耳朵里不好,拿了紙巾小心去蘸,嬰兒皮膚太嫩,不敢擦。
我當時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對著倆姐妹說,你們是舍不得我們對不對?你們倆不要哭,要健健康康長大,等我找到人工心臟,我就來帶你們出去做手術。
別看她們小,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這樣一說,兩姐妹真的不哭了,大大的眼睛就那樣滴溜溜看著我。
那兩雙大眼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連體嬰兒的紀錄片直到春節前夕才播出,這部梁家村村民全體參演的片子,他們無緣觀看,因為村里一臺電視機都沒有。
但她們倆的命運卻牽掛著全國人民的心,山東青島的江海鵬輾轉要到我的電話號碼,說想捐點錢給徐麗芬家,讓她能過個好年。
我比誰都清楚,捐錢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她們家的問題。
聽說江海鵬公司是制作衣服的,有8千多員工,大膽建議他有沒有技術難度也不太大的工作崗位,可以提供給梁家村的年輕人。
江海鵬一聽很興奮,說只要梁家村青年愿意去,他舉雙手歡迎,本來他的企業每年都要招上千人。
沒過幾天,江海鵬又打來電話,說過完年就把他的助理派過來,全力配合我。
果然雷厲風行,正月十五都沒到,助理就到了昆明,我也放在手中的事,再次重返梁家村。
一路上我幻想著,我這一去,肯定很多青年爭先恐后都來報名。
我想得真是太簡單了。
剛到鄉里,屁股還沒坐熱,迎面就潑來一瓢冷水。書記說我不務正業,一個記者,怎么搞起勞務輸出,要是出了問題誰負責。
而且聽說我主要招女工,更覺得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擔心我把這些女孩子給拐賣了。
我只能返回市里,利用記者的身份尋求幫助,跑了兩天終于是拿到了尚方寶劍,可以隨時進山招工了。
然而,令我更想不到的是,更大困難還在后頭。

徐麗芬再見到我,猶如老友重逢,聽說我讓他們去打工,夫妻倆雖然有點害怕,但咬咬牙答應了。
說是要回報我的恩情,我讓他們做什么,他們就做什么。
除了徐麗芬夫婦外,再也沒人愿意跟我們走。
這里的村民非常善良,更是把我當成貴賓,給我去河里抓魚,把過年才舍得吃的火腿拿出來煮給我吃。
然而,一說讓她們出去打工,卻沒一個人愿意。
我也沒法給他們看電視,只能拿著刊發的報紙,一家家去保證,這些報道都是我寫的,我是記者,不是騙子。
每次我走到那里,就有一群人跟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總之就是不愿意走。
有的說政府會發救濟,人走了就領不到救濟了;有的走了家里的地誰種?還有的說家里養著一頭豬,怎么舍不得……
徐麗芬也極力幫我當說客,動員大家要相信我,說湯記者是好人,不會害大家。
我忽然發現,想讓一個人心甘情愿地背井離鄉去掙錢,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們寧愿窮也不愿意冒險。
她們只是對未知的世界有天然的恐懼。遙遠的大都市,不要說這些十七八歲的女孩,就是她們的父輩,也都沒聽說過。
這里氣候惡劣,沒有土地,沒有資源,不走出去哪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阿都鄉的環境
轉眼間一個星期過去了,除了徐麗芬,沒人愿意跟我們走。
江海鵬得知消息后,雖然他的企業很缺人,經過斟酌,還是決定先把第一批送去他朋友的公司,那是一家知名企業。
我一聽,當然很高興,國內知名企業,鄉里一查都知道,也不怕我騙他們了。
最后我又厚著臉皮請鄉長和我們走村串戶作動員工作,經過一番努力,終于有30個年輕人同意外出務工。
3月8日,婦女節當天,第一批務工青年正式出發,24個女青年都穿上了她們最好的衣服。
她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如果不外出務工,馬上也就結婚生子了。
縣里的領導很重視,專程來送行,給每個人都帶大紅花。鄉長開玩笑說,要授予我“阿都榮譽村民”。
上路了才發現,這個榮譽可真不容易。

大家都是頭一次走出大山,車上的管理就成了一大難題。
隨地亂扔垃圾,在車廂里到處亂竄,廁所使用也得手把手的教,列車途經站點停靠的時候,更怕有人跑下車掉隊。
兩天提心吊膽,終于把大家帶到目的地,走進大廠的工業園區,別說阿都青年,就是我這個見過世面的記者,也是眼前一亮。
工業區里有街道,學校,醫院,廠房和員工宿舍分區而立,宿舍有專門的訪客室和值班室,每間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晾衣陽臺。
看到水龍頭一扭,水就嘩嘩流出來,還24小時有熱水時,姑娘們忍不住嘖嘖稱贊,眼里也冒出了光。
負責人告訴大家,培訓3個月,包吃包住600塊錢,培訓結束正式上崗的,就拿1200塊崗位底薪加計件工資。
一個月能掙這么多錢,人群一下子就炸鍋了,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看大家如此興奮,我也為之高興。
但很快問題又出現了。
“身份證不能給,聽說這個合同好比是賣身契,不能簽!”不知人群里是誰喊了一句,大家都捂緊了口袋。
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跟大家解釋什么是“勞動合同”,沒有身份證,合同就簽不了。
簽不了勞動合同,就分不了宿舍,這一晚,我們住進了廠區的賓館。
帶隊的四個人先開了會,一想到那么辛苦說服她們出來,肯定不能再帶回去。
當時電視正在播放著一部戰爭劇,我一下有了靈感。找了他們中的四個團員,讓團員發揮帶頭作用,做好管理工作。
動員工作很有成效,第二天上午,勞動合同順利簽完,大家希望盡快開始培訓,早點掙錢。
徐麗芬夫婦選擇了住夫妻房,夫妻房不免費,每個月要200塊的房租,但房間有衛生間和廚房,可以開火做飯。
昨天還個個鬧著要回家,今天一切都上軌道了,我的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擔心他們不能適應,建議其他帶隊人員多留兩天觀察。
我離開的時候,和大家在食堂告別,每個人都穿著整齊的工裝,看著她們煥然一新的形象。這一路,所有的操心都是值得的。
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她們沒有機會靠讀書走出大山,我相信行萬里路,也能改變她們的命運。
以后她們結婚生子,一定可以像城里姑娘一樣做產檢了。

回云南前,我轉道青島即墨見了江海鵬,他說一定要當面感謝我,是我幫他還了欠下多年的救命之恩。
江海鵬也是退伍老兵,參加過1979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當時戰爭環境異常嚴峻,他和戰友迷路了。
因敵人在河流水渠里投了毒,5天5夜后,饑渴和緊張已經把他逼到了生存極限,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就在這時,突然看到叢林深處有一間草屋,他們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憑著求生的本能,倆人走近草屋,萬幸是真的。
屋里如果是敵國的百姓,手無縛雞之力的倆人肯定是死路一條,但不進去也是死路一條,只能一橫心走了進去。
倆人進屋后,屋里啥也沒有,連個床鋪都沒有,直到昏暗的角落里,慢悠悠站起來一個老婦人,問有什么事。
姜海鵬一聽對方的口音,大概知道自己回到了中國境內,趕緊說和部隊走散,已經5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癱倒在地,徹底餓暈了過去。
江海鵬是在雞湯的誘人香味里蘇醒過來的,在這深山老林里,他頭一次吃了雞腸子,青島人是不吃雞腸子的。
吃飽喝足,江海鵬和戰友終于緩過勁來,才得知老婦人宰了唯一的下蛋雞救了他們。
在老婦人的指引下,江海鵬順利找到了部隊。他心中暗暗發誓,等戰爭結束后,一定要回去找老婦人,好好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然而,戰爭結束后,江海鵬晉升為營長,部隊工作很忙,直到退役后才閑下來。
他第一時間來到云南文山,想憑著記憶去尋找那處草屋,可惜卻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這些年他老是想起老婦人,心里總覺得是云南婦女救了自己的命,這個恩情得還。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竟然會從兩個連體嬰兒開始。為了讓阿都的女孩能長期順利走出大山,
江海鵬決定在阿都鄉設立培訓站,免費提供制衣設備10臺,派專人指導授課。
即墨市有上千家輕紡企業,輕紡企業的員工需求量多大20多萬。
江海鵬的愛心也感染了多家企業,很短的時間里,即墨市的企業紛紛走進云南大山,扶貧幫困。
都說,種善因,得善果。估計誰也不會想到,深山老婦人的一個善舉,竟然會在若干年后,在云南另外一群女孩身上結出善果。
一年后,春節剛過完,我就接到徐麗芬的電話,他們夫妻休探親假回家過年了,回青島時特別要來昆明看我。
初春剛下過雨,特別冷,夫妻倆大包小包正在公交車站等著我,我看徐麗芬凍得鼻涕都流老長,有些埋怨她怎么不多穿點。
她笑著說自己不冷,這次是代表大家來看望我的,她們都很好,讓我放心。
夫妻倆不僅給我帶了老家的火腿,還有一套大紅色的保暖內衣。
我看她冷成那個樣子,讓她趕緊先把保暖內衣穿上,她死活不肯,說這是夫妻倆的心意,讓我無論如何要收下。
那是一套價值480元的保暖內衣,我不知道夫妻倆這一年是如何省吃儉用,才舍得買下這份近乎奢侈的禮物。
記得連體嬰兒剛出手術室時,徐麗芬曾和我說過,她做過一個夢,夢見兩姐妹從大山上跑下來,說要幫她收包谷,那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此刻,她正勇敢坐上公交,迎著都市的寒風,去孕育新的生活。
也挺好。

我曾問過湯布萊,做記者寫好連體女嬰的報道就行,為什么想要把其他女孩給帶出來。
她說,不帶出來,她們就和徐麗芬一樣,十八歲結婚生子,祖祖輩輩靠天吃飯,靠命生娃。
貧困不僅指的是沒有錢,也指缺乏教育和信息的狀態,這是湯布萊走進梁家村最大的感想。
這里沒有土地,也沒有資源,氣候又惡劣,留下根本不可能有出頭之日,她們連基本生存都保障不了,何來生育保障。
對于她們來說,“努力”從那里擺脫出來難度是非常高,她們那么的純樸和善良,卻因為出生過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生活。
所以每個走進大山的人,只要有能力,都會天然想要幫幫她們。這是文明的力量。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羅伯特劉 二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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