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再論解州讀音張向真解州原名解縣，又名解梁，位于山西省運城市區(qū)西南20公里處，是蜀漢名將關(guān)羽的故鄉(xiāng)，是一座歷史十分悠久的古城，鎮(zhèn)西有我國現(xiàn)存最大的關(guān)帝廟，即解....

再論解州讀音

張向真

解州原名解縣，又名解梁，位于山西省運城市區(qū)西南20公里處，是蜀漢名將關(guān)羽的故鄉(xiāng)，是一座歷史十分悠久的古城，鎮(zhèn)西有我國現(xiàn)存最大的關(guān)帝廟，即解州關(guān)帝廟。

關(guān)于地名解州中“解”的讀音問題，近年來學界爭議不斷。早在10年前，王雪樵等當?shù)貙W者就提出hài音應(yīng)進入現(xiàn)代漢語權(quán)威詞典，未果。2017年5月8日，在由運城市民政局組織的解州“解”字審字定音專家論證會上，多數(shù)與會學者認為應(yīng)為“解”字補特殊地名讀音，但有持不同意見者。由此，引發(fā)了新一輪的爭議。劉祥柏在《光明日報》（2017年6月18日12版）上發(fā)表《地名解州究竟怎么讀》一文，從“解”的古今音、普通話和方言的語音關(guān)系、名從主人的有限運用三方面論述了地名解州中“解”的讀音問題，認為今天的字典、詞典將“解”字注音為xiè理由充分。商偉凡在《漢字大百科》特別節(jié)目中從地名審音工作方面，依據(jù)名從主人、據(jù)義定音的審音基本原則談了自己對解州讀音的看法，將hài音定為“解”字的可能讀音。

我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民族眾多，有著異常豐富的地名文化、方言土語，我們對地名的規(guī)范化需要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當前的審定地名工作主要以名從主人原則、據(jù)義定音原則為主，同時兼顧其他原則，如歷史語音原則、科學性原則、穩(wěn)定性原則、社會發(fā)展原則等。本文主要從名從主人方面進行論述，以求方家指正。

“解”為地名的來源及其語音演變

“解”為地名，古已有之?！稘h語大詞典》注為：“古地名，春秋周畿內(nèi)地。《左傳·昭公二十二年》：‘王師軍于泛，于解。’”楊伯峻注：“解，杜云：‘洛陽西南有大解、小解?！睋?jù)《續(xù)漢書·郡國志》的解釋，大解城在洛陽南部，小解城在洛陽西南部?！度f姓統(tǒng)譜》記載，周成王弟叔虞之子良，含采于解邑（在今山西省解縣），后人以邑為解氏。據(jù)《姓氏急就篇》所載：解，地名，在河東，因地為姓，故晉國多解氏。春秋時居于大解、小解者，以解為氏。

《廣韻》所載“解”字讀音如下：（1）胡買切；（2）佳買切；（3）古隘切；（4）胡懈切。按順序這四種讀音的古音聲韻分別是：（1）hai；（2）gai；（3）gai；（4）hai。對應(yīng)今天普通話的語音為：（1）xie51；（2）jie214；（3）jie51；（4）xie51。這幾種古讀至今在當?shù)氐姆窖灾腥匀淮嬖?，如解州的“解”讀hài。解開的“解”，當?shù)厝司妥x為gǎi，如解扣、解鞋帶、解麻袋、解疙瘩等。

名從主人原則及其應(yīng)用

名從主人的意思是，事物以主人所稱之名為名。出處為《轂梁傳·桓公二年》?？鬃釉唬骸懊麖闹魅?，物從中國。”應(yīng)用于審音上就是要以當?shù)厝嗣袢罕娝Q呼的名字為地名，就是要尊重當?shù)厝嗣竦囊庠?。以洪洞讀音為例。

《中國大百科全書》第2版、《辭海》第5版均對“洪洞縣”的“洞”字注音為tong（二聲調(diào)），但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負責修訂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未注“洞”的tong音（二聲調(diào)），仍標注為hong（二聲調(diào)） dong（四聲調(diào)）。值得注意的是，同樣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負責修訂的2011年出版的《新華字典》第11版特別強調(diào)：“山西省洪洞縣的‘洞’習慣上讀tong（二聲調(diào)）?！?012年，《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也標注：“洪洞（hong二聲調(diào) tong二聲調(diào)），地名，在山西?！?/p>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zhuǎn)變呢？起因應(yīng)該是當時的《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羅京在播報有關(guān)洪洞新聞時，將洪洞讀為hong（二聲調(diào)） dong（四聲調(diào)），引發(fā)社會強烈反響，無數(shù)質(zhì)疑的電話打入了當時的中央電視臺（現(xiàn)屬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多數(shù)人認為羅京讀錯了，而羅京則回應(yīng)他是嚴格按照《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該字的標音讀的。

從喬全生的《洪洞方言研究》一書可知，洪洞方言古定母字的文白異讀，文讀音與普通話一致，讀d聲母，而白讀音則讀送氣音t聲母。作為玉堂春故事的發(fā)生地，“蘇三離了洪洞縣”一句，使得洪洞縣婦孺皆知、聲名遠揚，而京劇《蘇三起解》是將洪洞唱作hong（二聲調(diào)） tong（二聲調(diào)）的。洪洞之讀為hong（二聲調(diào)） tong（二聲調(diào)），不僅符合眾人的習慣讀音，而且符合《廣韻》反切。解（hài）音亦然！權(quán)威辭書承認洪洞讀作hong（二聲調(diào)） tong（二聲調(diào)），不只是名從主人，甚至是名從眾人，名從人民。

劉祥柏在《地名解州究竟怎么讀》中認為：“‘名從主人’的情況應(yīng)該是某個地名或人名在普通話中找不到相對應(yīng)的又合乎古今音演變規(guī)律的讀音，進而依據(jù)當?shù)胤窖院推胀ㄔ捯粝抵g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進行折合。”這樣的觀點對于一般地名而言是可以解釋通的，但是對那些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影響力十分大的地名則往往行不通，會因此帶來各種問題。如洪洞的“洞”讀為dong（四聲調(diào)）音符合語音古今演變規(guī)律，符合當?shù)胤窖院推胀ㄔ捯粝抵g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但是從羅京將洪洞讀為hong（二聲調(diào)） dong（四聲調(diào)）引起的強烈反響來看，如此一刀切地按照語言學規(guī)律進行類推，不考慮當?shù)氐臍v史文化因素，不重視人民群眾的意愿，誠為不妥。

解州的“解”讀為xiè，雖符合文白異讀規(guī)律，但當?shù)刂挥邪鬃x一讀。這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地方，不從實際情況出發(fā)，一定要將“解”讀為xiè，給當?shù)厝藥砹瞬簧俾闊?，不利影響甚大。如老百姓坐火車不知xiè zhōu是哪里，過家門而不下，高速公路上不得不標“HAIZHOU”（解州）、“XIEZHOU GUANDI TEMPLE”（解州關(guān)帝廟）兩塊路牌，政府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面臨地名讀音困惑等問題。

李藍（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全國漢語方言學會副會長）在給運城市民政局地名科郵件的公開回復中表示：“地名讀音名從主人，這是地名學的基本原則。為什么必須名從主人？便于在這個地名通行范圍內(nèi)進行語言交流。類似例證很多?！比绺＝◤B門的“廈”讀作xià而不讀作shà，福建冠豸山的“豸”讀作zhài而不讀作zhì，山西洪洞的“洞”讀作tong（二聲調(diào)）而不讀作dong（四聲調(diào)），河北蔚縣的“蔚”讀作yù而不讀作wèi，江西鉛山的“鉛”讀作yán而不讀作qiān，廣東番禺的“番”讀作pān而不讀作fān，四川犍為的“犍”讀作qián而不讀作jiān，遼寧鴨綠江的“綠”讀作lù而不讀作lǜ，等等，不一而足。如果一味強調(diào)符合北京音的古今對應(yīng)關(guān)系，符合語音的古今演變規(guī)律，那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對這些特殊讀音地名的注音都是錯的。顯然不是。

劉祥柏反問：“《廣韻》里注音胡買切的字并不是只有‘解’這一個，還有一個很常用的‘蟹’字，也是同樣的反切注音，普通話也讀xiè，但是能因此就認為普通話‘蟹’字也應(yīng)該讀hǎi或hài嗎？”這是把特殊地名讀音與日常生活用字等量齊觀，沒有注重地名用字的特殊性。商偉凡認為：“地名有其特殊性。地名問題不能用語言學的一般規(guī)律去往上套，一套就出問題。”喬全生也說：“地名屬于專有名詞，特殊地名讀音一定不能與日常生活中的讀音相提并論，我們是要增補特殊地名讀音，而不是要將日常生活中所有字音都改過來。”地名學家和語言學家們殊途同歸，均強調(diào)了地名的特殊性，強調(diào)了特殊地名讀音與日常生活中字音可以同時存在，并不矛盾，同時也回答了上面的反問。

再者，把解州的“解”字音定為hài，其實也是一種折合，因為，在解州方言、運城方言中，人們實際上把解州的“解”字讀為平調(diào)，即hai33，并不讀降調(diào)hài，但是因為33調(diào)就是解州話的去聲，所以對應(yīng)普通話就是第四聲。

我們認為，“名從主人”是按照當?shù)胤窖宰x音還是類推出普通話讀音，要結(jié)合歷史語音原則、科學性原則、穩(wěn)定性原則、社會發(fā)展原則等審定地名工作原則，即審字定音要考慮到當?shù)氐娜罕娨庠浮⒔?jīng)濟因素、文化因素、人口因素、地理因素等，要統(tǒng)籌兼顧、合理推斷，要理論聯(lián)系實際，從實際情況出發(f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可千篇一律，一概而論。

沿襲音，期待修正

調(diào)查表明，解州的“解”字沒有文白異讀現(xiàn)象，沒有新派老派之分。數(shù)千年來，“解”讀作hài，祖祖輩輩，口口相傳。至今，在運城、晉南地區(qū)，乃至整個山西省，地名解州的“解”讀作hài，而不讀xiè。

增補“解”字的hài音，不是要阻礙普通話的推廣，不是要開歷史倒車，不是要把見系二等見曉匣母字的文讀音變成白讀音，不是要把“鞋子”讀作hái zi，“螃蟹”讀成páng hài，“解放”讀成gǎi fàng ，因此也不會引起該字在日常生活中的讀音混亂。普通話是國家的法定語言，推廣普通話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是，“變者，古今之公理”，普通話本身也要與時俱進，也要發(fā)展變化。“解”沿襲hài音，期待修正，符合名從主人原則、符合地名審音原則，更符合運城人民的意愿。（作者系運城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本文轉(zhuǎn)自10月21日《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