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首頁>時尚>坐纜車看風景的搞笑句子(一個美麗的誤會)
發布時間:2024-06-30閱讀(17)

在貴州,曾經“地無三尺平”的殊境,令諸多久遠的文化得以留存。絢爛文化的基石,是尋常百姓祖祖輩輩的的日常與勞作。
黔山深處,“非遺”蘊藏豐厚,這些從歷史中迤邐而來的人和故事,世代傳承、生生不息。
風飏“二月場”
貴陽市烏當區文化館是我人生的一個大驛站。我在那兒十年,有八年光陰是與文革重合的。諸多事件歷歷在目。歲月的每一道褶皺,都留下了我青春的印痕。
五十年前,我初到文化館,一位朋友神秘地告訴我:“農歷二月十四——十六日,石頭寨苗族要跳‘二月場’。那幾天,苗人們會身穿繡花衣、花圍腰、百褶裙趕來,小后生穿得和姑娘一樣花哨,他們要吹蘆笙‘朗場’。時辰一到,‘朗場’人就像潮水,盛大奇觀啊,你在別的省會周邊,是絕對看不到的!”

那時,文化館的日子有如老牛拉磨,漫長得無完無了。沒想到,苗鄉竟有這樣熱鬧的二月場。我天天期待著,特別想去見識一下“朗場”那樣的大場面。當日子一天天迫近時,館長宣布了一個上級的任務:“為破四舊,我們要全館一起出動,去勸阻石頭寨的‘二月場’。”我生怕聽錯了,可沒錯,是“勸阻”!怎么勸?我初來乍到,不便莽撞發問。但朋友的話還是讓我莫名的興奮,不管是去做什么,能去就好!至少能長個見識,看個熱鬧。沒想到,第二天館長改口了,說你就不去了。這“勸阻”不是一般的下鄉,像你這種剛出校門又不會苗話的女同志,去了你怎么開口勸?輕則挨罵,重則挨揍!一瓢涼水澆下來!我不甘心,又爭取了一番,館長毫不松口。跳場那天,眼睜睜看著正副館長二人背著相機騎上自行車,瀟瀟灑灑地去了,可他們也不懂苗話的。

三天后散場了,我偶遇相識的副區長老鄭,他是本區苗族頭頭。他說,這兩天怎么不見你去二月場?我實話實說。他聽后道:“勸阻?開玩笑!我們苗家玩了幾百年的場,就像打雷下雨,天王老子也阻擋不了啊!我老家那兩天都是開流水席,肉是沒得,酸菜包谷飯盡飽,便當酒盡醉!我要是年輕點,都要上場‘朗’幾轉哩!你們的館長,就坐在我家喝酒呢!”哦,原來館長是怕我在場妨礙酒局呢。老鄭又說:“這二月場是七年當中玩三年,明年你來就是!在我家,女客也可以上桌喝酒的!你直接到我家上桌子就是!”
沒想到,第二年因為市文化宮一位老師的推薦,我參加了貴陽市革命現代京劇《苗嶺風雷》的創作組。其實,我除了幼時囫圇吞棗地看過一些老京戲之外,對京劇不甚了了,對現代戲更是完全陌生。進劇組后,有了一個到石頭寨的花場上“體驗生活”的機會。讓我圓一個看二月場的夢,太好了!

那天,在穿軍裝的領隊率領下,我們乘一輛大客車前往。領隊說:“這是本來應當破除的一個‘四舊’。我們此去是辦了特批手續,要借用二月場的外殼搞創作,舊瓶裝新酒,這是大原則。”領隊是天生的“開口笑”,訓人也像笑。我內心壓抑不住的竊喜陣陣涌來——因為參加創作組,我們今年就能堂而皇之地前往苗家的二月場!
汽車在那個年代屬奢侈品,深山里的苗族老人有的甚至還不知汽車屬何方神圣。苗人們都是雙腳走來的,近些的有十幾里到幾十里的路程,比如花溪、都溪、高寨、龍洞堡等。還有遠客,他們從平壩、甚至黔西等百里之外徒步而來,腳步虎虎生風,土路上的塵埃掀起了團團灰霧,頗有黃塵滾滾天地暗的景象。在路上,苗人們衣衫有些襤褸,老奶們一個個背著碩大包袱,年輕人卻走得甩腳甩手的。是年輕人懶惰?不,那包袱里是祖輩傳下來的盛裝銀飾、有如身家性命一般的貴重之物。在路上,年邁的母親還不放心把它交給年少的孩子。要臨上場,才解開包袱拿出寶貝來給兒女一一換上。

場壩是一塊原屬于國營種豬場的大田,而這之前,自然是苗族的祖地。為了迎接二月場,種豬場只得讓田土休耕不種小季,如若種下也是白耗種子。
最讓我開眼界的,是在那個“藍螞蟻、灰螞蟻”統領時尚的年代,二月場上這片讓人眼花繚亂的迷人色彩,它讓我震驚,就像進入了童話世界。苗族的著裝絢麗典雅,五彩斑斕。仔細看,姑娘們的絲線挑花上衣宛如霓裳羽衣,百褶裙是挺拔的麻布做成的,層層疊疊,最多的穿上了九條。有的穿得裙角往上翹,極富立體感。后生的著裝更是驚世駭俗,他們身穿花披帶、花圍腰、花褲帶,上面挑滿了鮮艷的紋樣,已經看不出青布的底色了。

場壩中間臨時栽了一棵粗壯的苦竹,那是旗桿,苗語音為“怎舵”。“怎舵”頂端飄揚著一面長形紅旗,旗上是毛筆書寫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八個大字。流暢的墨跡讓人心生一縷溫情。不過,領隊的目光如劍,他笑容溫婉卻是斬釘截鐵地發話:“大家看,那八個字是原則問題!只是今天這種場合不好多說,但人人得心中有數,下一步搞創作要警惕!”我恍然明白,這八個字與當下革命語匯大相徑庭。接著,領隊又把這話對苗王說了。但栽“怎舵”的苗王不識字,怎么也聽不明白,不懂得那請先生書寫的毛筆字,方方正正的,違背了祖輩的哪規哪款。苗王還說:“老祖宗傳下來的吉言嘛,不那樣寫,老祖宗不認我們子子孫孫啊。”領隊只得讓苗王在身邊坐下,繼續耐心地解說這八個字的不合時宜,還是帶著凝固的笑。我就坐在他們身后,只聽二人你說東來我言西,你說鴨兒我說雞,我就像聽相聲。我盡力憋住不要笑出聲。

這時,全場的苗人都看到領隊的“公家人”與 “苗王”并排而坐,笑著說話,親親熱熱的。區里來的頭頭和朗場的苗人,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但二人的公眾形象就是一塊最好的招牌!這個美麗的誤會,仿佛給禁了兩年的二月場正式發放了“特別通行證”,讓其復蘇。從那以后,“勸阻”戛然而止,區里也就順水推舟,苗人們仍舊依古規跳“二月場”,各得其所。
苗家后生姑娘在田土里一隊隊地“朗場”,后生邊舞還要吹蘆笙,與姑娘一道邁著舞步轉大圈……大家忘情歡跳,田壩上塵土飛揚。

在那個年月,家中養的母雞哪怕只下了一個蛋,老人也要揣著去趕場換包谷果腹。一個苗家老奶,卻要給一隊朗場的姑娘后生,約8-12人不等,每人發一團糯米飯和一片厚實的、肥得流油的臘肉,相逢不需曾相識,人人有份。這讓我自覺寒磣。苗人平日里比端著“鐵飯碗”的我們貧窮得多,但在這花場上真是豪爽大方,活出了精氣神。
我突然發現,一位和我一同割過谷子的苗族姑娘也在“朗場”。她在大田做活路時,寡言少語一身泥水,但割起谷子來,把我甩得老遠。她曾經手把手糾正我拿鐮刀的姿勢,讓我跟上她。而此時的她全身盛裝,環佩叮當,聲光煥發,儼然是一位美麗端莊的公主!她踩著蘆笙的節奏隨隊“朗場”,特別亮眼。我追上她,她卻目不斜視,只盯著旁邊吹笙的、來自遠方的后生。一種真誠樸實的情愫在他們之間微妙傳遞,讓二人忘情踩著舞步,看得我直樂。

圓月升起時,一把把黑布傘下,是溫情的小天地。好奇心和想象力讓我又生希冀,不過我們已被召集上車。幾位后生朝我眨眼笑笑,苗王長長地吐了口葉子煙圈,仿佛如釋重負。這兩年“公家人”的“勸阻”雖是做做樣子,但仍如同大風飏起,讓人不時打個寒顫。只是苗族重禮儀,當著我們的面,嘴里不說罷了。我們走了,想必苗家會跳得更歡,把這兩年來被“勸阻”壓抑的激情全數釋放。
我們的“體驗生活”只能是蜻蜓點水,能夠白天點上幾滴水就算有幸了。這次難得的經歷,在我腦子里留下了一長串問號,也讓我對苗族這個歷經苦難卻又快樂無比的民族心生敬意。

后來,我曾多次觀看苗人的“二月場”。但僅看表象,永遠只能停留在“看熱鬧”的層面,一個民族的心扉不可能隨隨便便朝觀光客敞開。于是,我幾次追蹤去到了那三個輪流主辦二月場的苗寨——石頭寨、都溪、高寨,走進苗王和苗民家里作客,和他們擺古聊天,說起當年我們都經歷過的大物小事、那些興奮與惶恐,他們嚴守的一扇扇奧秘之門才逐漸向我開啟。
撰文:余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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